29th

生日這天,想了想過去一年是怎麼過去的。去年此時,陽光燦燦,當時我住的地方旁邊有一片樹林,從窗外看出去有幾顆大岩石堆疊,大概是一個半的成人高,得要好幾個人合抱才能圍繞一圈,鮮少人經過這一帶,但那一天有好幾個小朋友就爬上那幾顆石頭在周遭玩耍,或是躲在石縫之間要人來尋。我在高處看他們看了好久,那是去年新冠爆發後,世界靜止後幾個月以來,非常動態的時刻,有孩子的笑鬧和鳥鳴,綠蔭晃晃,病毒這樣可怕的概念好像不存在一樣。

經過充滿不確定性的一年,眼下的生活史無前例地平靜知足,幾乎是無所求地過上每一天。以前是在懶得煮飯又不太餓的時候會去速食餐廳隨便點一份雞塊果腹,現在這樣點外送去外頭餐廳是一週裡的大事。疫情之下,會因為極小的事情感到開心,也對未來沒有太多奢望。小時候學歷史總是充滿樂觀主義式的敘述,以為世界正在義無反顧地往更好的方向走去,現在覺得那只是一種幻覺,我們就活在歷史之中,而歷史並沒有自我意識要往好的方向走,只是一日流過一日,多數人事物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好聽一點說一個人是浩瀚宇宙的一枚星子,直白一點就連一粒沙塵或許都比我們雋永。

而ㄧ年的時間,又是那麼淺薄,輕如蟬翼。但或許這一年對我的人生還是有著定錨的意義。意料之外地換了工作,好像(被動地)選到了一份符合志趣的產業又比較擅長的職能,在職涯道路上的焦慮和迷惘比起以往平和了許多。前一陣子甚至有一種類似打通任督二脈的感覺,對於要怎麼理解一份適合自己的工作跟能做出的改變有比較好的認識(雖然還是很難準確地描述那到底是什麼),覺得實在太幸運公司願意給予這樣幾乎無可挑惕的機會, 還有人願意每天花一小時教我產業職場及人生的道理。還在蜜月期至今依然鬼遮眼地每日開心起床上班。

這一份工作也確定了我沒意外地會在瑞典再待上好一陣子的計畫。除了瑞典介在有和沒有的防疫政策以及仍然零零落落的瑞典文毫無長進令人失望,最近深覺得自己當時誤打誤撞選了一個冷門國家搞不好是此生最大福氣之一,意料之外獲得了無止盡乾淨的水和空氣,沒有瘋子在路上隨便攻擊亞洲人的惡意,還有生養小孩最划算友善的環境之一。我還是有很討厭瑞典的地方(像是黑起來要人命的冬天),還有很多覺得匪夷所思的思維和行為,但漸漸在無聊生活中看見並理解瘋狂世界少有的平靜和緩慢有多珍貴。像是開始在窗台種植香草,等一株番茄長大,像是一整個下午的行程只有到處走路,或是燉上一鍋紅酒牛肉。

高高對我的包容,是另ㄧ個漸漸把瑞典當第二個家的原因。他時常讓我感覺被愛。戀人是面對面的,從他身上才深切明白自己有多難相處。去年反省了自己在他鄉生存的空虛感可能來自於需要適應太多不同面向而感到各種綁手綁腳的自我,而能讓我恣意任性,怎麼樣都沒被嚇跑的高高常常就成為那個劇場落幕後負責承接我所有情緒的人。恭喜我們還是相安無事地一起度過了兩年,承諾彼此更長久的陪伴和學習。

我還是想念人群雜沓的擁擠,觥籌交錯的能量和笑聲,想知道你生活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上次回台灣深切感受到自己在台灣的生活已經漸漸失去痕跡,本來以為會留給我的空間,不是堆滿了雜物就是已經拆除。人們開始遷移到新的城市,有新的工作,和新的人建造新的生活,太小的事似乎不值得在短短見面的幾小時鉅細靡遺交代,而太大的事情又豈能在三言兩語中講完。講講結論總是簡單的,但我在過程裡永遠缺席了。以往生日總是會見面的(負責幫單身的我過生日)那些人,現在只能講一句希望近年還有機會一起過生日。

早上醒來,過了平凡但多了一點點起伏的一天,醒來一樣賴床,高高像在其他週末一樣準備了早午餐,不同是生日這天有了吃蛋糕的特權,還要高高唱了中文的生日快樂歌,假掰地在春暖花開的住處周遭照了很多相,本來說要下整一天的雨在傍晚突然陽光乍現, 一起沿著水畔慢慢散步到了餐廳,沿途盡是綠草連天,湖光粼粼的水色,一起在傍水的餐廳好好地吃了一頓飯。接下來一年,就是二字頭的最後一年了。好像真的沒什麼特別想企求的,只希望我們都平安度過這一波疫情,早日相見。

今年的蛋糕,後面是我在廚房裡上班的地方。

在〈29th〉中有 1 則留言

  1. 「小時候學歷史總是充滿樂觀主義式的敘述,以為世界正在義無反顧地往更好的方向走去,現在覺得那只是一種幻覺,我們就活在歷史之中,而歷史並沒有自我意識要往好的方向走,只是一日流過一日」
    好喜歡這一段,在臺灣疫情進入新階段的今天被輕輕地安撫了。
    我在臺灣也常覺得自己的生活痕跡正在消失:熟悉的街景突然改變、舊朋友有了新的生活圈。常常一回頭,發現我們的「以前」已經都離得太遠,而日子仍毫不猶豫地往前行進。
    看妳過得清靜安好覺得很開心,生日快樂,希望能安心回家的日子早點到來,祝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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